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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為是很小眾的東西,
所以只是放上來讓大家知道我有在寫東西而已XD

內容不懂的話很正常!


(I)

  一零一的煙火盛會結束了,敵人的攻擊也逐漸被擊退,讓交通因此大亂的台北歸於平息,四人稍作休息之後,原本耗盡的體力與瑪納總算恢復了些。但曉陽仍忐忑不安,掛念著在淡水的父母。
  其餘三人還在互相討論接下來的打算,曉陽沒有多聽,應付幾句之後便起身離去,打算再去淡水的家看看進度。大神瞧見他疲憊的模樣後,忍不住輕嘆了口氣。
  「曉陽,別做出超乎你能力的事。」算是善意的提醒,大神主動朝曉陽說著,奧菲斯也望向他,神情擔憂。
  「千萬別一個人逞強或赴約什麼的,我們的處境現在還不算完全安全。」家展在一旁蹙起眉頭,顯然是同樣的擔心。

  曉陽輕輕點頭,不管他是否真的明白(或者說接受),但面對夥伴們的關心,他僅剩絲微的力氣回應。旋即他步出大門,叫了輛計程車後便往淡水衝去。
  在乾悶的沉默車廂空間裡,廣播的聲音輕繞過耳廓,卻沒辦法使他的心平靜下來。有太多事情要去讓他思考,未來的人生規劃、父母的生死、家中的經濟狀況、以及子業的下落不明……還有景蕎。景蕎……
他癱軟在不算舒適的後座椅上,一抹酸楚掩蓋了他的冷靜,他突然很想將景蕎緊緊抱在懷中,感受那髮絲的淡淡香氣,以及身軀的柔軟。
  好累。他昏昏沉沉的想著,滿腦子盡是景蕎的表情,她會說的話、會做的動作、會露出的笑容……

  不知過了多久,是司機將他叫醒的。曉陽才發覺自己已經昏睡了過去,他連忙付錢下車,映入眼簾的是仍在進行搶救的政府團隊,四周一堆記者還有罹難者們的親朋好友,少部份看好戲的民眾都已回到了家,繼續進行他們自己的人生。曉陽一走近,幾名救災人員像是認出他似的,朝他喊了幾聲。但答案仍然是令他絕望,父母的部份還沒挖到,附近的石塊差點崩塌,使他們無法貿然前進。
  曉陽靠在路邊的圍牆上,疲憊的望著他們進行工程作業。反正已經無家可歸了,他想著,就在這裡耗上一輩子的時間也無妨,只要找的到父母……

  突然,他聽見手機鈴響聲,曉陽望著來電顯示的人名,不禁倒抽了一口氣──是景蕎!她沒事!
  他握緊手機,深怕它一不小心就會消失似的。然後迅速將電話接起。



  景蕎穿梭在急診室間,她緊張的將手機捧在胸口,像是偷了東西怕被捉住的孩子,她繞到了女廁裡,確定沒人跟蹤以後,才趕緊拿起手機,望著上頭的名字猶豫。
  子業絕對不會和曉陽聯絡的。她煩惱的想著,如果子業知道她打電話的話,一定會生氣吧?
  一想起子業,她感覺自己的心更加沉重了,她不知道子業在她懷裡哭了幾次、也不知道子業到底在她面前情緒又失控了幾次。她一直想試圖安撫子業的心情,可是無能為力,到後頭,她覺得自己也快撐不過去了,發生了這麼多事,她只想讓自己好好的休息一下,讓自己聽到曉陽的聲音……

  為什麼曉陽沒有和他們聯絡呢?是曉陽也想讓自己冷靜一下,還是他根本不需要景蕎的安慰……例如說,他的女朋友、或是其他朋友?她垂下了頭將自己埋在掌心間,試圖讓自己激動的情緒平靜下來。冷靜點,妳想的太多了。妳只要打過去不就知道了嗎?

  她將頭又高高抬起,深吸了幾口氣後,才顫抖的在那個名字終於按下通話鍵。
  妳只是想確定是否平安無事而已,這才是最重要的。當通話聲響時,她可以聽見心中正如此吶喊。盡管那聲音十分微小。
  「景蕎!」沒多久後,電話被接了起來,曉陽慌張的聲音馬上粉碎了她僅有的理智。「妳沒事,太好了──妳在哪裡?」
  我在──
  景蕎正想回答,卻發現自己的喉嚨突然梗住了聲音,而熱淚滾燙的滑落下來,開心、焦慮、疲倦、哀傷、自責、期待……各種複雜的情緒在她心底交錯著,為什麼每次一見到曉陽時,她都會變得特別脆弱呢?
  濃濃的哀傷使她終於爆發,景蕎蹲下身子啜泣起來,直到曉陽的聲音自耳際傳入後,她才發覺心中的思念已經快讓她無法承受,每次在心底告誡自己的話,全都在曉陽面前化為塵煙。每次她總以為自己對子業動心了,卻又在遇見曉陽時激動失控。
  為什麼……為什麼還喜歡著他呢……

  「景蕎?妳還好嗎?是不是子業對妳做了什麼?」對面傳來的聲音有些緊張,「別哭了,沒事的。」
  「我很好……我和子業、還有我爸爸都沒事……」景蕎努力止住了啜泣,感受著曉陽的安撫。「你在哪裡,為什麼不聯絡……」她咬著下唇,發覺自己竟然在對曉陽撒嬌。
  「我在淡水的家外頭,父母還在……裡頭。」曉陽的聲音頓了一下,「妳在哪裡?我去找妳。」
  「我在──」景蕎突然猶豫了一下,她當然希望曉陽過來,但子業會……不,現在的情況,才應該要讓他們兄弟見面,一起面對危機不是嗎?「──我們在淡水馬偕的急診室。」
  「我馬上過去,等我。」那是堅定而有力的聲音,讓景蕎再次流下淚來。曉陽,如果可以多依靠他一點的話該有多好?她靠在牆上,有種安心的感覺。「還有、景蕎……」
  「嗯?」
  「我很──……」

  曉陽的話才講了一半,她便感覺一抹人影衝上前來將手機奪走,然後摔到地面而四分五裂。還來不及叫出聲來,她便看清那道身影,是子業,在門口聽見她講話的聲音而衝了進來。他的臉龐憔悴而怨恨,眼睛也佈滿血絲,分不出是疲倦還是憤怒的緣故。他的身後跟來一對男女,帶著竊喜般的笑意,指向了景蕎。
  「那個女孩要帶走。」陌生女子說。「做為人質。」
  「子、子業,他們是……」景蕎驚恐的望著子業,視線在那對男女之間來回。
  「別讓她矛盾了。」子業以冰冷的口吻低沉說著,「弄暈她。」
  「你們想幹嘛──」景蕎大叫著想衝出廁所,卻被子業一把抱住,她還來不及掙脫,便感到一陣暈眩,視線也陷入黑暗。接下來她連尖叫的時間都沒有,便徹底失去意識了。



  曉陽錯愕的望著被切斷的電話。
  是被子業聽見的緣故嗎?他竟然跟景蕎說出「我很想見妳」這樣的話──他背脊一涼,自己竟有一種偷情被抓包的窘迫感。他搖搖頭,試圖再撥通電話,但不管再怎麼打,都直接進入了語音信箱,子業的也是(或者說一直都是)。

  緊接著不安的感覺瀰漫開來,他趕緊離開,又叫了輛計程車駛往馬偕。這次他再也無心冷靜,電話被切斷的方式太詭異了,他甚至在最後聽見手機碰撞的聲音。該死。千萬別是他想的那樣,子業如果真的傷害她的話……

  他激動的情緒在胸口翻騰,馬偕醫院的招牌很快的映入眼簾,他趕緊下了車,以最快的速度衝進急診室,裡頭躺著許多病人和來回走動的家屬、醫事人員及清潔人員,他在急診室裡來回穿梭,遲遲找不著景蕎和子業的身影。
  到底在哪裡?曉陽感覺自己的額頭冒出汗珠,難不成他們離開醫院了?老天──

  「你們有沒有看見我女兒!白景蕎!有沒有!」

  突然一聲爆喝吸引了他的注意力,他往後看去,只見一名灰色短髮的中年男子在櫃檯處大喊著,表情哀怨且急迫。但護理人員只是不耐煩的搖著頭,請他去找警衛調錄影影像。
  「伯父!」曉陽大喊一聲朝他跑去,護理人員看到有認識的家屬過來,像是鬆了口氣,馬上又去忙著做其他事情。
  「曉陽──太好了!你知道子業和景蕎去哪了嗎?有沒有看到他們人?」景蕎的父親終於鬆了一口氣,卻又馬上急得跳起腳來。「他們話也沒留、包包也沒帶,就這樣不知道跑去哪裡了,唉唷,急都急死了!氣死人了!」
  「他們不見多久了?」曉陽一愣,感到背後一陣惡寒。在這種緊急狀況下,他們還打算去哪裡?
  「我也不知道,一陣子了,我只是瞇了一下,急死人了,我整個急診室都快翻過來了,就是聯絡不到他們!」

  無力感強烈的朝曉陽襲來,他垂下頭低聲咒罵起來,突然手上的手環輕輕發出波動,傳出大爺的聲音。
  「這裡有種異常的味道。」大爺的聲音自手環發出,讓曉陽嚇了一跳。
  「什麼──伯父!我去廁所找找看他們兩個,你先在這裡休息一下!」曉陽壓住手環,連忙帶著男子到椅子上休息,然後他衝進了人較稀少的公廁,抬起他的手環。
  「你說什麼異樣的味道?」
  「施法過的痕跡,你沒發現嗎?」聲音中帶點高傲與輕蔑。

  曉陽身子一震,立刻以法術視覺仔細觀察這個區域,廁所外的清掃間似乎充滿奧秘的痕跡,那個法術是曉陽見識過的傳送術,他驚恐的衝了進去,正好清掃人員不在,裡頭法術的氣味果然十分濃厚,而一旁清掃人員還未整理的垃圾堆中,躺著手機的殘片──曉陽認得那個外型,與景蕎用過的手機極相似。

  「該死……!」他試圖分析法術卻徒勞無功,可能是空間法術,但那並不是他擅長的。
  他低頭躊躇了一陣子,嘴裡不停的喃喃自語著,最後他終於決定拿起手機,撥通了電話。

  「嗯呃……曉陽?怎麼了嗎?」對方接了起來,聲音帶點困惑及倦意。
  「抱歉,家展,拜託你!我需要分析一個傳送門!你在哪裡?」
  「我才正要回新店……好吧,你在哪裡?我開車過去。」
  「我在淡水馬偕的急診室,對不起,我只能拜託你了……」曉陽聲音充滿無力與歉意,並對家展乾脆的答應而激動著,但他的聲音卻是與之對比的虛弱。
  「你不會幹什麼傻事吧……在急診室那邊等我,雖然會花一陣子時間,但法術應該還是追的到去向。」
  「謝謝你。」曉陽低頭靠在牆上,幾乎要啞著嗓子。當電話掛上後,他感覺自己快被疲累淹沒了。

  家展三十分鐘後才終於到了馬偕,但那速度已經足以讓曉陽訝異了,兩人探查了法術之後,才發覺是連著同樣位於淡水的一座公園,但除此之外仍無所獲,甚至他們親自到公園附近探查的結果,也盡是令人失望的消息。
  「你有沒有找過清潔室裡可能出現的精魂?」家展與曉陽癱倒在公園的長椅上,望著夜晚的街燈發愣。
  「只有阿桑用的馬桶精魂。」曉陽聲音低沉的說著。「在你來的時候,我花了半個多小時把他擦洗乾淨做為代價,他只跟我說看見了五個人,其中一對是年輕的男女,我猜就是子業他們沒錯……」
  「五個人?他們想幹嘛?」家展挑眉。
  「精魂只聽見復仇一類的字眼。」
  「……你千萬不要衝動喔。」
  「嗯。」
  「我是說真的,這件事或許不單純。」
  「嗯。」
  「……總覺得被含糊帶過了啊。」家展嘆了口氣,抬頭望向黑暗無光的夜空。「抱歉,我很想陪你繼續找,但我也有事必須回去,怡芬……嗯,你知道的。」
  「告白了?」曉陽淡淡回應。
  「這個嘛。」家展抓了抓頭,露出微妙的表情。
  「被含糊帶過了啊……」曉陽轉了個身背對他,而後者則發出尷尬的輕笑聲。
  「反正有消息我會再和你聯絡了,你也是。走吧,我先載你回醫院。」
  
  曉陽張望著這座無人的公園,沒有任何人影,或許他們真的追不上了,曉陽只好祈禱那五個人之中並沒有子業,更或者,他只能祈禱他們平安無事。
  為什麼一夕之間可以發生這麼多事情,徹底改變他的世界與未來呢?他重重的嘆了口氣,回到家展的車內,煩惱著接下來該如何安撫景蕎的父親。

  而接下來的時間幾乎說是毫無進展也不為過。景蕎與子業的手機仍然無法接通,縱使派了大爺在四周搜查,卻也仍然無所尋獲,那兩人就像是突然消失似的,在急診室內徹底失了音訊。曉陽疲倦的在醫院的某塊露台上吹著涼風,他已經不想去管現在是半夜幾點,在匆匆將伯父安撫完後,他終於同意之後再去聯絡警方,好讓自己冷靜並休息一下。

  但曉陽呢?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了。父母的事、子業與景蕎的事、還有法師的事……接連而來的挫敗感讓他幾乎要哭了出來,但他只是癱坐在地上,一副隨時暈厥的表情望著天空。

  他幾乎要忘記自己是什麼時候拖著身軀回到急診室,隨便找了張椅子就昏沉睡去了。他只記得自己作了個惡夢,夢見自己被子業綁了起來,景蕎被他曳倒在地上,以刀子挖出了鮮紅跳動的心臟,就像教科書上看見的那樣完整,血管的紋路在他的眼前浮動,腥紅的氣味讓他幾乎要吐了出來。
  他看不見倒地的景蕎帶著什麼表情,子業只是捧著那顆心臟直貼在他的唇邊,要他大口吃下去。縱使他再怎麼放聲大叫,也無法解開緊縛的繩索。

  最後他終於清醒。急診室的自動門外是矇矓的微亮天色,但他大口的喘著氣,心有餘悸的冒著汗水。景蕎的父親在一旁微鼾著,急診室也仍然忙碌,一切都好像沒有改變似的。

  但他卻覺得有些事情開始改變了。就算他還不知道被改變的是什麼……





(II)

  隔天一早,景蕎的父親遲遲見不到那兩人的身影,所以緊張的跑去報了警。曉陽不打算阻止,卻也知道拜託警方是不可能的,景蕎既不是以常人的方式消失,又還沒失蹤超過一天,警方不可能會積極去處理,就算處理了也未必找的到。但那是伯父在焦慮的情緒中唯一能做的事了,所以,與其說阻止不了,不如說不能去阻止更為恰當。

  而當伯父回急診室不久後,曉陽也見到自己的父母被抬進來了。兩道焦黑幾乎不成人型的軀體躺在擔架車上,臉上插滿各樣管路,O2、Air way……如今以這種形式來看見這些熟悉的器具,曉陽只感覺自己的腸胃彷彿扭擠在一起,為自己還能清晰誦背著氣切管插入的步驟感到作嘔。

  父親的傷勢最為嚴重,他緊跟在疾速前進的擔架車後,看著那具皮膚焦黑潰爛,全身流出惡臭的液體,五官也幾乎扭曲看不出面貌,曉陽頓時緩慢了腳步,聽著擔架車遠去的聲音,而急救的呼喊聲也依稀傳來,或許是在家屬面前不敢直接放棄救援吧,接下來他們或許還會再試圖撐一陣子,然後將父親的遺體送至地下室。

  曉陽蹲在空蕩的白色走廊上,淚水再也無法控制的流了下來。他看的十分清楚,在法師的視覺下,父親僅剩的生命能量,早就在他們試圖將點滴接到腿部的血管時,便如同煙花般緩緩飄散在空中,就算接下來灌入了再多液體,那具身軀也不會再帶有氣息了。

  父親死了。他終於放聲哭了出來,腦裡沒有如同跑馬燈般的回憶湧現,只有這句話深深烙印在腦海中被不斷放大、重覆,強調著他孤孓一身的冰冷。死了。死了。死了。

  景蕎的父親也跟隨而來,他生硬的抓著曉陽的肩膀,眼底也帶著淚光,嘴中試圖想吐出安慰或鼓勵的字句,但看見那具焦黑屍體的他,張口卻只有沙啞的嘶聲。

  「威廉明娜女士的家屬!」一名護士扯開嗓子大喊,像是在找尋曉陽的身影,兩人抬起頭來,只見護士的眼中帶點尷尬,卻仍然急忙衝了過來,彎下身子看著他。「你的母親現在準備送進加護病房了,請你到二樓的加護病房,填寫病危通知單和辦理住院手續。」她微微喘著氣,指向一道電梯門。

  「走吧,曉陽,我們去看你媽媽……」伯父扶起了曉陽,護士也上前將他扶了起來,急迫的眼神中夾雜著些許擔憂,曉陽隨著伯父的攙扶填寫著住院單,腦袋盡是一片空白。

  他必須振作,母親還活著……他是家中的長子,他應該要冷靜的處理這些事情……

  但當醫師前來和他解釋病情時,他只感覺到熟悉的單字劃過耳旁,卻沒辦法拼湊在一起;他不是法師嗎?他不是醫學生嗎?他不是熟讀了那些醫學知識,甚至在戰鬥中用奧秘能力治好了夥伴嗎?

  為什麼當真正重要的人死去之後,他才發覺自己無能為力,連一點改變命運的力量都沒有?
  他倒在加護病房外的椅子上,茫然望著灰白色的天花板,彷彿連思考都變得十分麻煩。

  「一直待在醫院也不是辦法,曉陽,你有沒有辦法聯絡你的親戚,借住幾晚之類的……」景蕎的父親拍著曉陽的肩膀,「伯父我也得去工作,我也擔憂景蕎的事……還有你們的事,但是我還是得去工作,這就是生活。曉陽,我們還是必須前進的……」

  聽著這番略嫌刺耳的說教,讓曉陽不耐煩的閉上眼,但他感覺自己內心傳來了共鳴的聲音,他知道伯父說的沒錯,他是不可能一直守在這裡的。
  「你先去親戚家好好休息吧,然後才有力氣來照顧你母親。你還要為她準備很多東西,這張單子上都有寫……你明白嗎?你的母親不能沒有你。」

  這句話讓曉陽稍微清醒了些,他終於輕點了頭,回應了對方。
  要回去……但是要回去哪裡呢?一瞬間曉陽想起了紅十字會,還有家展、大神及奧菲斯等人。他們還在等著曉陽回去,或許吧,他也只能告訴自己,一定還有些人在等著他的。

  他將外套拉緊了些,緩緩步出醫院大門,思索著前往紅十字會的方向。而當他回到紅十字會後,也已接近傍晚時分,關老師及淑君老師和他問候了一番,對於父母的事情感到遺憾,但曉陽不想理會,只想讓自己陷入深深的沉睡,他來到了之前和結社夥伴們一起休息過的房間,才剛碰到床緣,他便已覺得整個人都深陷進去了。

  一切的煩惱和痛苦開始遠去,他像是要將世界遺忘那般沉眠,縱使不久之後,子業與景蕎的臉再次鑽入了夢中,他看見子業與一個陌生的人將景蕎肢解,手、腳、頭彷彿抽象藝術般分裂開來,充滿詭譎的氣氛,讓曉陽在半夢半醒間囈語著。但等他再次張開眼後,這個世界又已經運轉了一天,陽光從窗戶外打下來,所有的情緒像是被洗滌過後的乾淨而毫無起伏,使他的思緒也冷靜許多;直到這時,曉陽才驚覺倦意帶來的混沌反而令人清爽,至少,他還有好一段時間可以逃避現實。

  他從床上爬了起來,昨天的事情彷彿已經十分遙遠,他費了一點時間才終於拼湊出零碎的回憶,雖然胸口因此而感到幾番痛楚,但多虧這次的熟睡,他只覺得自己已經冷靜許多。
  至少,他還能思考要準備哪些日常用物帶給在加護病房的老媽,讓他還能維持身為長子應盡的責任。嘆了口氣,他慵懶的起了身,準備去吃一頓食之無味的早餐。

  突然手機響了起來,那道鈴聲讓曉陽從半夢半醒的情緒中徹底驚醒──那是家人專屬的手機鈴聲。他連忙將手機打開,映入眼簾的是「子業」兩個斗大的字,他頓時感覺自己的心被激起劇烈的漣漪。

  「……喂。」
  「莫曉陽嗎?」出聲的卻是一個從未聽過的低沉男子聲。
  「你是誰?」曉陽頓時警戒起來,同時回想起五個人穿越急診室傳送門的事情。
  「你現在去搭捷運前往土城,十五分鐘後我會再打給你。」
  「我他媽為什麼要聽你的?」曉陽咬牙低吼著,一股壓抑許久的憤怒頓時爆發出來。
  「你會的,因為有人質。」才說完,電話便被對方掛斷了。

  曉陽聽著斷線的電話聲發愣,然後感覺一股無處發洩的怒火自內心的最深處湧上──都是因為他們,傷害了自己的父母、帶走了子業和景蕎,然後又徹底打亂了他的人生!憑什麼!
  他咬牙將手機關上,衝出了紅十字會,眼底盡是怒火和殺意;他決定要赴約,他要親自結束這一切,然後找到那該死的莫子業!
  「小子,你確定你要這麼衝動嗎!」大爺在一旁叫著,但曉陽卻只有走的更快,沒有回應。

  過了十五分鐘後,他才剛踏進紅十字會最近的捷運站內,手機就像是算好般響起,而裡頭仍然是陌生男人的嗓音。
  「去右手邊的男廁,第二間,然後把法器和手機都丟到馬桶裡。」僅僅傳來這樣的指令,電話又再次被掛斷了。曉陽望著手機一陣氣結,但還是硬著頭皮踏進廁所,望著坐式馬桶,一邊將潘烏吉給他的護符取了下來。
  那瞬間曉陽還有些猶豫,但一想到子業和景蕎的臉,他心頭一沉,閉眼將手機和護符都扔進了馬桶內,只見手機滑進了通道後,與護符一起消失在其中。而馬桶後方竟傳來陌生的來電鈴聲,一隻看似造型普通的手機正擺在角落,傳來不知名的來電。

  曉陽正想接起,卻像是想到什麼似的,召喚出離自己最近的生物精魂,不久後,一隻半透明的蟑螂從隙縫中鑽了出來,像是等待曉陽的指令。
  「記住我的氣味,然後到紅十字會總部。」曉陽的指尖發出微弱的光芒,是瑪納,那隻精魂開心的收下瑪納後,在他的腳邊爬了一圈,才緩緩鑽入排水孔內,執行曉陽的命令。

  「下一班捷運進站時,到最末尾的車廂。」電話不知道響了多久,他趕緊接起,另一頭傳來低沉冰冷的聲音。然後手機再次結束通話,曉陽似乎開始習慣起這樣的對話方式了。
  他隨著少數行人們下了電扶梯,只見通往土城方向的捷運駛來,他進了末尾車廂,裡頭竟意外的坐滿了人,他正感到鬆了口氣,卻又馬上感到一絲異樣──這些人全部都是睡著的。且異常的熟睡。

  「嘿,把那個精魂譴散掉。」就在曉陽吃驚的張望時,身後傳來了一個不同於電話裡的尖銳嗓音,一個穿著黑色大衣的矮小男子坐在一角,五官有些歪扭,讓人不想多注視一眼。「快譴散,不然這整車廂的人命就賠給你了。」
  「你們是誰?」曉陽冷冷說著,壓抑自己衝上去揍他的衝動。
  「你太多話了。」矮子男人冷笑幾聲,隱約可看見他似乎還缺了幾顆牙。
  「你們也是這樣對子業的嗎?」他轉著話題,試圖勾出一些線鎖。
  「他跟你狀況不同。把精魂給我譴散掉。」矮子不再笑了,他的眉頭深深皺起,語氣開始強硬且粗啞。「我數到三!你應該不想看見一整個車廂的人在你面前矛盾吧?」

  「無恥的生物!」大爺不屑的吼了起來,作勢要撲上去,但卻被曉陽伸手阻止。
  「我明白了。」曉陽淡淡說著,手中的奧秘能量施展出來,將正想朝他破口大罵的老鷹精魂化為一縷白煙,矮子男人才再次笑了出來。
  「下車。」男人命令著,曉陽抬頭一看站牌,捷運來到了龍山寺站。
  「你說我們要去土城的。」
  矮子男人不理他,只是逕自踏出捷運,曉陽也只好跟了上去,隨著他離開捷運站後,他張望四周,思考著該怎麼逃離。

  「別想些什麼奇怪的事,先說好,車廂內的那些人我可還沒放手。不管你要攻擊或是逃跑,對那一整個車廂的人而言都不會是好事。」矮子男古怪的笑了起來,活脫像個剛逃出來的精神病患,曉陽低聲咒罵幾聲,只好緊跟在他的身後,並試圖記住走過的路線。

  但男子像是帶著他不停繞著圈子,在小巷子內不停環繞,讓曉陽完全無法記清楚來之前的路線,最後他們進了某棟大門打開的老公寓,並隨著矮子進入通往地下室的樓梯,黑暗的視線頓時讓曉陽感到不安。

  矮子將地下室的一道鏽紅色大門打開,並喚曉陽隻身進去。而當曉陽踏進地下室內後,不禁大吃一驚──地下室的空間裡什麼都沒有,只有四個人及一個黃舊的電燈炮──子業坐在房間中央的椅子上,冷冷望著前來的人。而他的兩側站了一對陌生男女,臉上掛著盈盈笑意,與他們身旁坐在地上,手腳被繩子綁起的景蕎形成強烈對比。

  「莫子業……!」曉陽終於爆發出來,咬著牙朝子業大步走去,「你他媽在玩什麼把戲!」
  「你害死了爸媽,莫曉陽。」子業冷哼一聲,面無表情的說著。「是他們告訴我,我有機會向你報仇。」
  「──媽的!你搞不清楚狀況啊!」曉陽用盡全力朝子業嘶吼著,或許這輩子他都不曾這樣憤怒過。「你老媽現在躺在加護病房,你到底知不知道啊!老爸發生了什麼事,你到底知不知道啊!我和景蕎的父親找你們找的要死,然後還要擔心老媽的病情,而你卻把景蕎牽連進來,跑到這鬼地方和這些王八在一起!你他媽搞什麼!」
  「……那又怎麼樣?我已經決定要跟你決鬥了。」子業蹙起眉頭,但很快的迫使自己冷靜下來,一旁的景蕎不停發出呻吟,扭動著身軀,但被布條塞起的嘴完全無法發出聲音。

  「決什麼鬥!你現在就給我去醫院!」曉陽漲紅臉大吼著,但這句話像是燃起陌生男女的笑意,他們發出嘲弄的輕笑聲,子業像是被牽起了氣氛,嘴角也微微上揚著。

  「身為法師卻不知道法師決鬥,真不知道你他媽到底是跟哪個白癡老師學的。」子業冷笑著站起身來,將手插進牛仔褲的口袋裡。「你難道不知道,法師是不能隨便拒絕決鬥的嗎?」
  「莫曉陽先生,決鬥只會一對一進行,我們不會插手的。」陌生女子在一旁開口,她穿著一襲黑色套裝,優雅的抬起手來,一道圓型的法陣立即浮出將兩人包覆住,發出淡淡殷紅色的光芒。「請選擇你的兩個奧秘能量,做為劍與盾,來場公平的對決吧。」

  「你在想什麼,在景蕎面前施法?你瘋了嗎!」曉陽失聲叫著。
  「白癡,在定矩裡頭的任何對決,凡人是看不見的,景蕎頂多只會看見你昏死過去,一點矛盾都不會產生。」子業輕快的說著,神情帶著愉悅與殺意。「我很早以前就在不爽你了,老哥,你竟然還敢有臉對我說教,一副只有自己理虧的模樣,真叫人不爽……」
  「你這傢伙分明是欠揍……!」曉陽壓低了音量,再也顧不得景蕎驚慌的視線,一個箭步衝上前去,拳頭直直落在子業的臉上。

  子業閃了開來,但就在曉陽衝向前的同時,圓型法陣發出嗡嗡聲響,血紅色的光芒也產生變化,轉變為燦爛的青白色光芒。
  陌生女子露出淺淺的笑容,她知道這是決鬥開始的訊號,雖然莫曉陽表面上不願接受決鬥,但當他踩上法陣、朝子業攻擊的瞬間,他的行為就已經證明他的意向了。

  子業的身上突然被魔法意念給包圍起來,發出淡藍色的光芒,他冷冷凝視著曉陽,彷彿迫不及待一般。


  「戰鬥……開始。」


  子業的右手隱約纏繞了一條條鎖鏈,而左手則有一個浮空的透明時鐘,時針與分針狂亂的打著圈子,發出淡藍色的光芒;曉陽還沒會意過來那些法術是怎麼製造出來的,子業手中的鎖鏈便已飛了出去,重重擲向了他的身體。
  曉陽吃痛悶哼一聲,但卻不見身上有傷口或瘀青,他抬頭望向子業,只見他的表情冷漠且得意,鎖鏈在地上甩動著,卻沒有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響。
  「你再不快點決定你的劍和盾的話,就會真的被我宰了喔。」子業開口說著,「啊……抱歉,我忘了你笨到什麼都不知道,吶,請使用你的奧秘能量,一個用來攻擊、一個用來防守,這可比打電動還簡單。」

  曉陽瞪了他一眼,在心中推敲著奧秘能量的流動,下一秒,他的右手浮現出一根長滿苔蘚及植物的短木杖、左手則被一隻精魂輕輕包覆著。他訝異的看著雙手,才明白這其實不是純然是奧秘魔法,而是憑意念所製造出來的。
  「這才叫真正的公平,對吧。」子業冷哼一聲,眼神盡是冷酷。
  「混帳──」

  曉陽將手杖向前揮舞,一群透明的野鹿帶著綠光奔馳而來,朝子業的方向瘋狂衝撞,他跳了起來,左手的時鐘突然停滯前進,鹿群也像是被靜止了時空,停在跳躍的那一瞬間。子業穿過鹿群,手中的鎖鍊再次擊了出去,將曉陽擊倒在地。身上依然沒有傷口,但痛楚卻是真實的,曉陽感到一陣冷顫,他的左手高舉,精魂張開了大口將鎖鏈咬扯起來,擋下了接連過來的攻擊。

  必須要反擊才行──曉陽連忙站起身子,短杖的揮舞下衝出一群蟲子衝向子業,但對方的時鐘指針突然疾速前進,那堆蟲子竟突然衰老死亡,化為塵灰消散開來,只有少部份的攻擊傷害到他。

  實力差太多了……曉陽突然感到冷顫,這樣數波攻勢下來,他明顯感覺到兩人之間的經驗差距;很快的,他便感覺自己只能進行防禦,連攻擊的時機都沒有。他咬牙,感覺自己的意志力已經開始渙散,為了進行決鬥,所有的動作都會耗損他的意志,也就是說,當他再也無法操縱劍與盾時,就是他落敗的時候……

  怎麼能讓這種事情發生!
  曉陽憤怒的想著,他可是要狠狠揍子業一拳,然後把他拖回醫院去,讓他知道自己做了什麼蠢事!
  他爬起身子衝向子業,不管如何,他都非得拼到最後才行!


  而坐在地上的景蕎看著兩人,眼底是說不出的訝異及困惑。
  只見他們兩個站直著身體,互相沉默一語的瞪視著彼此,連眨眼好像都沒有眨過,但他們的身上卻冒出汗水,彷彿互視是一件十分累人的事情。
  「妳大概不知道發生什麼狀況吧?」女子盈盈笑著,拉回景蕎的注意力。「在妳的眼裡,他們好像就只是這樣站著……但其實一場殘酷的決鬥正在進行著呢。」
  
  景蕎眨了眨眼,像是無法理解女子的話中涵意,有的只是對女子的怨恨和哀傷。
  「沒辦法,妳們這些凡人不能理解是正常的……妳就繼續看著吧,等著其中一個人在妳面前倒下身子……」

  這句話讓景蕎張大了眼,這是什麼意思,他們其中一個人會倒下?那會發生什麼事?為什麼會倒下?她不敢思考這番話背後龐大的意義,直覺告訴她,那一定是無法理解、也不能去理解的事情。但只有一件事是肯定的──他們兩個之間有一個會失敗,其實,也只要知道這一點就足夠了。


  景蕎突然流下淚水,將頭輕輕垂到地上。
  為什麼,為什麼你們兩個總是要這樣子呢……而自己又為什麼總是阻止不了呢……


  「決鬥結束了!莫曉陽!」戰鬥不知進行了多久,子業雖然表情也顯露出疲憊,但顯然狀況比曉陽好上許多;只見曉陽半跪在地上喘著氣,手中的劍與盾已經漸漸失去了形體,若有似無的在手中凝結成模糊的團狀。
  一道道荊棘刺穿了他的肩膀,讓曉陽忍不住大叫起來,手中的武器也化為虛無。

  接下來曉陽感覺自己眼前一黑,幾乎已無力再戰。他倒了下來,但決鬥還沒結束,子業高舉起右手,一把黑色的長矛在掌心中形成,散發出腐爛的氣味。空氣彷彿被震動著,曉陽頓時感到一絲絕望,他閉上眼倒在地上,悲淒的情緒同時也湧上心頭……

  「嗚嗯──!」突然景蕎大叫起來,因為她看見曉陽翻了個白眼,高大的身子開始有些搖晃,隨時要準備倒下的模樣。
  不可以──不能是曉陽──!
  景蕎趁陌生男女全神貫注觀賞戰鬥的瞬間,用盡力氣爬起身子,朝曉陽撲了過去,身體也重重落在法陣之間,發出一陣干擾的波動。

  「不可以!決鬥還沒結束──!」赫然回神的陌生女子大叫起來,她正想衝向前去,但來不及了──法陣發出不穩的滋滋聲響,在中心刮起黑色的旋風──該死!

  而子業的長矛也擲了出去。
  曉陽正準備迎接最後一擊,但他的身前突然浮現熟悉的人影,是景蕎──她跪坐在地上,錯愕的望著法矩內的空間,以及那把朝她胸口刺來的黑色長矛──

  「不──!」緊接著是一道淒厲的叫聲。曉陽連忙抬起頭,卻被眼前的畫面給震懾住,甚至,懷疑這根本就不是真的。
  
  景蕎的白色洋裝及長髮被長矛刮來的風給吹起,她跪在地上,黑色長矛穿過了她的胸口,像是幻影一樣輕鬆。如果那是真的,曉陽應該就會被腥紅色的液體給沾染身子,但長矛在刺穿她之後就像是任務完成似的消失蹤影,只剩下景蕎癱軟的倒下身子,模樣像是安穩的睡著了。

  子業歇斯底里的大叫起來,曉陽愣愣望著那倒下的身軀,腦袋突然一片空白。
  她闖進來了。
  她倒地了。
  她──
  「景蕎……!」像是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麼事,曉陽顧不得疲憊到發疼的身軀,撲到景蕎身旁將她抱了起來,只見她雙眼緊閉,雙頰還帶著漂亮的粉紅色,但卻已失去了呼吸的起伏。曉陽強忍住顫抖的雙手,試圖將她放平在地上,伸手摸向頸動脈的位置。

  但當他還沒碰到景蕎,她的身體已開始起了變化──黑濁的污氣從她的身體噴了出來,一瞬間就將整個空間覆成黑暗,接下來她的身體也埋入黑暗之中,逐漸失去了形體。
  「不!拜託,不要!」曉陽大叫起來,試圖拉住景蕎的手,但黑暗侵襲的速度比他快上許多,整個空間只剩下他和子業,但不出多久,他便感覺自己的手腳也被黑暗包覆,陷入深淵的漩渦中。

  這是怎麼回事,為什麼這一切會變成這樣──
  曉陽掙扎著想要大叫,再也無法控制心中的焦躁及不安。

  他還想和景蕎說話,他還沒和景蕎說──
  
  「景蕎──!」他在心底不停吶喊著,過了不久後,曉陽連子業的身影也見不到了,黑暗襲捲起他的意識,緊接著,他感覺自己像是沉入了黑暗的大海,意識也逐漸遠去……



  他昏迷了很久才終於幽幽轉醒。
  世界仍然在一片黑暗之中,他疲累的望著天花板(如果有的話),已經分不清楚夢與現實的分野。全身像是睡過頭般的痠痛無力,耳旁一直傳來奇異的磨擦聲響,他微微發出呻吟,終於讓自己坐了起來。

  身體是完好的。他無力的攤開掌心,縱使這個世界一片黑暗,他卻能清楚看見自己的手腳。這是惡夢嗎?其實他還躺在床上,而這裡所發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吧?他痛苦的呻吟起來,希望能有個人將他搖醒,告訴他這一切都只是夢,告訴他……

  「曉陽,你醒了嗎……?」

  突然不遠處傳來熟悉的聲音──曉陽回過神來,那聲音有些虛弱無力,像是來自深淵裡的迴音,但他卻對這道聲音再熟悉不過──是景蕎的聲音!
  她還活著!曉陽差點叫了起來,他猛一抬頭,看見纖瘦的身影站在不遠處的黑暗之中,白色的洋裝使她的形體更加明確,她背對著曉陽,彎著身子,像是在看著地上爬行的螞蟻那般專注。
  曉陽正想朝她衝去,卻被她回頭後的表情給震懾在原地。

  那一瞬間,他幾乎以為自己認錯人了。景蕎轉頭望向了他,微微垂下的臉龐沾滿細碎的血花,而她的眼神缺乏了生氣,但在彼此眼神交會的瞬間,她的瞳孔彷彿流轉起光芒,鋒利到帶著冷酷。然後,飽滿的雙唇輕輕勾起,形成一道幾乎看不出變化的弧度,像是在露出微笑,但若是配上那對眼神的話,反而使她的表情帶點嘲弄和惡意。

  那絕對不是景蕎會有的表情。曉陽視線逐漸由臉向下移動,她的髮絲、肩膀、以及雪白的及膝洋裝,都沾滿了刺眼的鮮紅,而雙腳──曉陽差點暈厥過去,她的雙腳埋在斷肢形成的血泊之中,殘破的器官、頭顱和血肉像是從她的腳邊蔓延開來,哀怨悲淒的訴說他們即將死去的命運。
  陌生男女的臉被鮮血染髒了五官,蒼白失神的表情讓曉陽頓時感到作嘔,他彎下身子倒在地上,被那股惡臭的氣味薰昏了頭,吐出一口口酸水,眼角也因神經反射的緣故被擠出淚水。

  這是夢吧!這一定是夢吧!
  他含淚倒在地上喘氣,腹部的刺痛使他發不出聲音,而那看似景蕎的女孩靠了過來,雙手輕貼在曉陽的臉龐,此刻她的眼神不再帶著冷漠,而是疼惜且哀愁的模樣,但五官卻仍然沒有表情,那份情緒像是被深埋在瞳孔的深處,若不仔細觀察的話,根本無法察覺到那細微的變化。

  「曉陽……你為什麼不說話呢?」她開口問著,語氣輕柔平靜,卻讓曉陽感到一股壓力,或許是因為那兩具屍體的緣故吧?他感覺自己的內心只有恐懼和懷疑。
  「妳……是……景蕎?」曉陽痛苦的回應著,他不敢面向此刻景蕎的臉,更怕自己害怕的眼神會讓景蕎失望;但景蕎卻將他的頭給抬起,像是在仔細打量他。過了一會兒之後,她鬆開了手站起身來,轉頭望向地上的屍體。

  「這三個人讓我覺得很生氣呢。」景蕎以不同以往的聲音輕輕說著,而語氣中也聽不見憤怒。「他們誘騙了子業,還將曉陽連累進來,我真的很害怕,當他們在醫院摀起我的嘴巴時,我只覺得我是不是要死了……我哭了出來,但子業卻還是和他們站在一起,看著我昏過去。」
  「景蕎──」

  「所以,我把他們先殺死了。」她再次回眸微笑,那是她與曉陽對話以來,第一次露出笑容,但眼神中沒有半點溫暖,只有將曾經她吞噬過的黑暗,讓曉陽背脊爬上一陣顫慄。

  「不,不對,妳不是這樣的人……」曉陽感覺自己的聲音哽咽著,眼前的女孩看起來竟格外陌生,陌生到令他無助的地步。不行,拜託了,只有景蕎不行──如果連景蕎都不再熟悉的話,他真的會瘋掉的──

  「我為什麼不是這樣的人呢,曉陽?被開啟了,就只是這樣而已。」景蕎閉上眼,像是試著讓自己不在曉陽面前如此冷酷,她放輕了聲音,讓自己的聲音好像很溫柔。
  「開啟……?」
  「人為什麼會掙扎、痛苦呢?不正是因為我們想做的事,總是被現實提醒著,不可以去做嗎?」景蕎突然話題一轉,輕忽忽的聲音像是快要從黑暗中飄散。「我一直、一直都很煩惱呢……但被開啟之後我就再也不會擔心了,就算要殺了這些人,對我來說也已經是件輕易的事了……」
  「不對──妳不是這樣的的──妳不會這樣──」
  「那麼我應該是什麼樣呢,曉陽,你真的有好好的看過我嗎?」景蕎突然壓著音量,像是抑制著內心深處的怨恨,「但我還是沒辦法生你的氣,因為那就是曉陽啊……對我而言,你跟子業是不一樣的……我對子業……」

  「妳把子業怎麼了!」曉陽驚恐的抬起頭來,那一瞬間,他彷彿覺得景蕎的眼神更加冰冷,但她抹起淡淡的笑容,好像剛才的神情沒出現過似的。
  「來,往這裡走。」景蕎牽起曉陽的衣袖,示意要他跟隨著。

  而前方仍是不見天日的暗。曉陽忍住腹部翻攪的痛楚,迫使自己不去看地上凌散的屍體,腳底發出因沾黏了血液而啪滋作響的聲音,好像在提醒腳下的真實,讓曉陽每一步都前進的如履薄冰,但前頭的女孩像是毫不在意,鞋底發出輕快的聲音,啪滋、啪滋。
  他們走了一段路後,曉陽馬上看見子業的身影──他被許多黑色泥巴似的物體給纏起了身子,嘴巴微張、吐出虛弱的氣息,但身上似乎沒什麼傷痕。曉陽衝向他的身旁,想將那些黑色的物體撥開,但他的手卻只是穿過那團黑影,子業的身軀仍被黑暗困縛著。

  「子業、醒醒、子業!」曉陽拍著子業冰冷的臉頰,他嘴唇嚅囁著,無力的雙眼帶著困惑和恐懼。
  「好……痛……」子業以沙啞的聲音說著,曉陽朝腹部看去,在纏繞的黑色軟泥中,三根黑色的長矛貫穿了他的腹部,卻沒有血流出來,就像貫穿了景蕎的那把長矛一樣。

  「誰叫子業不聽我的話,害曉陽為我們吃了這麼多苦頭。在網路上尋人也是、執意要和曉陽對決的事也是,子業真過份,每次都不肯好好面對曉陽,也不肯面對我。」景蕎淡淡說著,語氣中沒有半點憐憫。
  「景蕎妳不懂……是老哥……」子業痛苦的瞇起了眼,額間也冒出冰冷的汗珠。
  「閉嘴!你明明知道!你明明就知道!」突然景蕎憤怒的大吼起來,眼神也閃爍起殷紅的光采,她的身體被狂風捲起,黑影也同時將子業纏得更緊,像是要將他勒死。「你明明就知道我的心意,太過份了!閉嘴、閉嘴!」

  「住手!景蕎!」曉陽擋在景蕎與子業之間,「快放開他,拜託妳,他可是子業,他是妳的男朋友啊!」
  「……你還是一樣那麼在乎別人呢。」景蕎緩緩停下了動作,「在乎到有時候,我差點以為我對你而言是特別的,但實際上好像是我想錯了。你只是對每個人都好……真是奸詐啊。」
  她四周的風停了下來,然後輕輕嘆了口氣,輕到幾乎不像是哀怨的表情。

  「景蕎!妳到底在說什麼!」
  「你真的不明白嗎?我為什麼會和子業在一起呢?而你又為什麼要帶著怡羚回來呢?」景蕎掛著微笑,身影越來越薄弱,彷彿隨時會消失在黑暗之中。

  「……我不明白……」曉陽頓時感到自己的臉頰發燙,腦袋有些無法思考。景蕎仍然微笑著,只是神情卻只有更加深沉。
  「曉陽你始終都是這個樣子呢。」這次她真的嘆氣了,隨後,她的眼神不再望向曉陽,而是轉身投入黑暗的懷抱。「再見了。」

  「景蕎!」曉陽站起身來想喚住她,但這次她真的消失了。而躺在地上的子業似乎真的昏過去了,嘴角也流出幾絲黑泥,身體再次被黑暗侵襲著。他痛苦的呻吟起來,接著嘔出黑濁的污泥,臉龐則蒼白到毫無血色,曉陽驚慌失措的扶著他,才發覺生命奧秘也治療不了他的痛苦。
  「子業,我馬上去請景蕎幫你,對不起,我不應該跟你決鬥的……我應該要帶你去醫院……對不起……」曉陽顫抖的抓著他肩膀,子業望著他想說些什麼,但很快又嘔出一堆黑泥,染髒了曉陽的胸口。
  
  該死,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子,該死──
  曉陽忍住淚水,讓子業盡量以舒適的姿勢躺在地上,然後追進了黑暗,但空間裡像是只剩下他一人,更別提景蕎的氣息了。

 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遠、又花了多少時間在這裡,最後,他只感覺自己的身體已經達到極限,他倒在地上,內心有道聲音喊著他,叫他不能睡著,但眼皮卻相對的越加沉重。
  他還要去救子業,還要去找景蕎……還得去病房看母親的情況……還有……還有好多事……

  他沒入深遂的黑暗,終於失去了意識。



(III)


  「你覺得他會醒來嗎?」
  「不知道,他的狀況很危險,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在抵制著……」
  「可憐的孩子,我說真的,沒有一個新人法師遇到這種事……他的家人……」
  「現在是我們最黑暗的時刻,曉陽的遭遇只是開端,他必須撐過去的。」
  「我明白……但是……」
  「別說了。」  

  這裡是哪裡?曉陽朦朧中聽見許多人的聲音,那些聲音像是在遠方迴盪衝撞著,使他頭痛欲裂,意識被硬生生的敲醒。原本還在黑暗中載浮載沉,透過那些聲音,他感覺自己像是從海底被撈了起來,身體瞬間被空氣壓得沉重,他想吼叫出聲,身體卻動彈不得。
  他感覺自己正躺在溫暖的床舖上,空氣有些冰冷,且帶點藥水混雜著消毒水的氣味,淡橘色的床簾遮住了他的視野,但在床舖的圍簾外,似乎有兩三道人影輕輕晃動,聲音就是從他們那兒發出來的。曉陽沒有張開眼,但他就是知道自己看的見,他想呼喚他們,卻發不出聲音,聽著他們腳步離去的聲響,只能暗自嘆氣。

  他索性就這麼躺著,回想景蕎消失之際的表情,冷漠到毫無人性,完全不像是以往的景蕎。她不是這樣的,她應該是更活潑開朗、積極主動的女孩,即使面對困境,也能勇敢撐過去的人……
  「你真的有好好看著我嗎?你真的知道我為什麼會和子業交往嗎?」景蕎在那道黑暗中曾經對他這樣問過,曉陽的心沉重起來,他知道,自己其實再清楚不過了。

  還記得他剛升上大六,準備要去醫院實習,而好幾個月無法回去;在最後的假日前他趕著夜車回到家,卻被弟弟告知自己的房間被景蕎借住一晚,半夜才回到家的他只好躺在客廳沙發過夜。結果清晨他被聲音吵醒時,竟看見景蕎正望著自己,且將臉湊到他的面前,兩人之間的距離大概只剩幾公分的寬度。
  接下來他看見景蕎嚇得跳開,雙頰紅得熟透似的,她跪在地上僵直著身子,支支吾吾半天卻說不出話來。曉陽在模糊的意識中爬起身子,看著她臉頰泛紅、眼框裡帶著尷尬與慌張的淚水,他只好緩緩開口:「早啊,妳坐在地上發愣幹嘛?」,裝出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的冷靜模樣。

  他一直都知道景蕎喜歡他,那天所發生的事情,不過就是使他更確信這點而已,所以,他對於沒有反應過於激烈的自己感到慶幸,之後兩人還是平靜的吃完早餐、各作各自的事,然後她目送曉陽離開家門。說了幾句場面話後就互相道別,僅此而已。
  爾後,他開始了他的實習,準備報告、研究、升學或是就此投醫,諸多事情讓他忙不過來,有好一陣子,他認為自己幾乎快把景蕎忘記了──至少在她主動前往高雄見他之前。
  那天是星期日,他已經忘記景蕎是為了什麼理由下高雄來,但理由是什麼其實並不重要,對他們兩人而言都是。他只記得自己翹掉了小組相約討論報告的聚餐,陪了她一整天,帶她到處閒逛玩耍,渡過一個開心的假日。

  當晚上他送景蕎到車站回家時,兩人就像是即將分開的情侶,神情帶點盡興後的疲累,以及分離前的惆悵。
  「我可以在你這裡過夜。」景蕎抿著唇,眼神不敢看向曉陽,只是一個勁的盯著旁邊的垃圾桶,好像裡頭藏了什麼寶物。
  「但妳明天還要上課喔。」曉陽輕聲說著,雖然他對景蕎的要求感到震驚,但還是努力保持冷靜的模樣。
  「那些是……不重要的課……」只見她的頭越來越低,聲音也細到像是在啜泣般斷斷續續。
  「要準備段考了吧?」他輕嘆了一口氣。
  「咦?你為什麼……」
  「妳當我沒有高中生活嗎?今天先回去吧,妳可以改天再下來高雄玩。」
  「……可是今天……真的很開心……好像作夢一樣。」沉默一陣子後,景蕎的瀏海已經完全蓋住了她的眼,她絞扭著手指頭,嘴巴一張一合,接下來卻說不出話了,像是掉在水池外的金魚渴求著搭救。「車錢很難存,下次不知道什麼時候……而且、你都不回來……」
  「我會回去的,下一階段的實習快結束了,到時候我還會回家一趟。」曉陽笑了起來,努力安撫這尷尬的場面,他揪緊著胸口,暗自祈求景蕎不要說出那些話,「吶,妳的火車快開走囉。」他趕緊抬頭望向電視螢幕,北上列車的告示顯示還餘一分鐘,他催促著景蕎,只見她愣愣的望向螢幕,然後突然轉過身來,衝進他的懷中緊緊抱著他,就在曉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,她匆匆轉身跑走,頭也不回的刷了票卡、跑下通往月台的電梯。

  曉陽呆愣站在原處,才赫然意識到剛才所發生的事情,那瞬間,景蕎柔軟的觸感幾乎使他失去了理智。他真的差點要喚住景蕎,然後跟她說「留下來吧,明早我送妳回去!」之類的話,但她瘦小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月台內,徒留一陣空虛。他努力壓住內心的衝動和慾望,但回到自己租的房子後,才發覺那只有讓自己更加寂寞痛苦而已。他望著手機裡景蕎的號碼,有種兩人再度回到原點的感覺。他不知道那是幸或不幸。

  接下來的兩個星期,他幾乎滿腦子都是景蕎的身影,他不斷想像著在車站那晚,如果做了不同的決定,他們之間可能會變成什麼樣子──他們可能真的會突破某些界線,成為不同的關係──每當一想起這件事,就讓他倍感疲累,索性讓自己完全投入在實習中,讓自己盡量不去思考兩人之間的關係。

  隔日實習結束的當晚,他和朋友們一起慶祝聚餐,大家喝起了小酒,而曉陽仍然在腦中縈繞著景蕎的面孔。最後大家似乎都喝得超過了,曉陽有些忘記自己是怎麼帶著怡羚坐上計程車的,而對方卻因為醉到說不出住址,他只好先帶著她回租屋,兩人分別洗了個澡,然後讓怡羚睡在他的床上,而自己則在地上鋪了個毯子,茫然然的睡去。
  但半夜怡羚卻爬到他的身上,光滑的雙腿在他腰際磨擦,她深情望著曉陽,兩人之間的距離大概只剩幾公分的寬度,那動作就和景蕎當時所做的一樣。

  曉陽在醉意之中只感覺自己被柔軟的嘴唇親吻,腦海再次浮現景蕎朦朧的身影,突然像是理智斷了線,他回摟住怡羚,脫下了彼此的衣服,讓彼此原本就發燙的身體更加灼熱。那晚他們不知道做了幾次,可以確定的是,兩人同時翹了隔天的返校,於是所有同學都猜到他們發生了什麼事。

  他和怡羚交往了。
  一部份是因為他們發生了關係,一部份是因為他並不討厭怡羚,而更多的部份……是因為這可以讓他省下煩惱的時間,直接為自己和景蕎的關係做出決定。
  縱使在事後,他間接從朋友口中得知怡羚酒量其實很好,從來沒看她醉過,曉陽也不想去說些什麼,因為那些對曉陽而言也被歸類為不重要的事,人與人之間,有太多的對話需要被歸類在這個區塊了,並不差怡羚一個。

  總之在那之後,第二階段的實習也準備開始,他終於再次回到台北的家,而這次他帶著怡羚一起。
  兩個星期後,他就從子業的電話中親耳聽見景蕎與子業交往的訊息。

  直到那時,他才終於感覺鬆了口氣。
  不要緊的,他並沒有喜歡景蕎,正是因為不重要,所以才能輕易讓給別人吧。也正是因為不重要,所以景蕎才會和子業在一起吧。

  「因為不重要。」像是回應曉陽,一道柔和的聲音自耳際響起。輕輕的,像是在咀嚼這個句子。
  景蕎的身影出現在病床旁,她的臉乾淨沒有血污,只是有些蒼白;她抿著唇,濃密的睫毛緩緩垂下,雙眼無神的看著病床。
  「對不起。」曉陽喃喃說著,他直覺自己應該道歉,但對於這種理由不明確的道歉,景蕎只是靜靜看著。
  「我不明白,你為什麼要道歉?」景蕎歪著頭,彷彿對於這番舉動難以理解。「如果是因為我變成這副模樣而道歉的話,你不需要這麼做,因為我現在覺得很輕鬆,好像解脫了束縛,不需要再感到猶豫……」
  「對不起。」曉陽無力的重覆著,這是不對的,景蕎不應該變成這樣,這一切也不應該走到這地步。

  景蕎停頓了聲音,然後眼神終於對上了曉陽。



(待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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